云南大学的钟楼
淡墨/图/文
1959年的秋天,我考上了云南大学中文系。入学的第一天,当我们步入云南大学的大门,爬完97级高高的台阶,气喘吁吁的抵达了宏伟巍的会泽楼。当我们在会泽楼前站定的时候,我听到了那云天之际回荡着的钟声,那钟声在蓝天上与白云缭绕,那声音来自会泽楼左侧耸入云天的钟楼。在一个农村孩子眼里,眼前的场景让我感到十分惊奇,哦!会泽院的气势真宏伟,云南大学的钟楼真高!
云南大学的钟楼,用它嘹亮的钟声陪伴了我四年的大学生生活。当时,我认为云南大学的钟楼对于这所高等院校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,没有钟楼和钟声,那还叫什么大学,那还叫什么大学生生活?这钟楼和钟声对于我们这些大学生和这所大学来说,都是不可或缺的。
云南大学的钟楼是这个高等学府的标高,它和会泽院都是云南大学地标性的建筑。风里雨里,云南大学的钟楼把腰杆挺得最直,站得最高。每当我目睹到它,我都会为之感动,它似乎一直在警示我们,大学生一定要有担当和责任,它象征着我们读书人挺直了的脊梁。
云南大学的早晨,星星还在蓝天上眨着眼睛,太阳还没有睡醒,校园里的曙光还是暗夜中一缕躁动的诗魂。“噹——噹——噹——”云南大学钟楼的钟声响了。钟楼的声音那么浑厚,那么深沉,穿云透雾地在云南大学的校园的上空回荡。于是,在云南大学的东北角上,李广田校长居住的那一栋小楼(熊庆来曾经居住过)灯光亮了,他翻开了写字台上的讲稿,开始在洁白的稿纸上笔走经纶。王兰馨老师,此时应该在忙着给李广田校长做他爱吃的山东煎饼了。
云南大学钟楼钟声就是这样,在这晨光熹微中,在学子们的梦还正香的时候“噹——噹——噹——”的响了。它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权威喊醒了这所高等院校的中枢神经,喊醒每一个人。校长、教授、学生、工人……,所有的人都像士兵听到了集结号,紧张活泼的各就各位。学生走进教室,老师走上讲台,职工们也各就各位,进入了各自应当坚守的阵地。高等学府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。
每当云南大学钟楼的钟声响起的时候,在我的想象中,云南贡院东舍的考棚里那些拖着长辫子的秀才老爷们,他们该正咬着笔杆,还在为那篇起承转合的文章伤透了脑筋呢。钟楼的钟声就这样拨动着我们那根历史的神经,让历史穿越,时光链接,掀起了记忆的波澜,让旧日时光在这所高等学府里天天翻新。
东陆书院里,有一个秉烛夜读的书生。
云南大学钟楼,一身正气,一本正经,一丝不苟,它守财奴似的,一分一秒,一天天,一月月,一年年,细数着这所高等院校的光阴。每天傍晚,当黄昏的会泽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余晖的时候,多情的钟楼都要用它那眷念的钟声送走天边那一轮金色的夕阳。我从云南大学毕业已经50多年了,至今我还在怀想那韵味悠长的“云大晚钟”。
老同学殷光熹对我说:“会泽院是一本厚厚的精装书,钟楼,一支墨饱书香的神笔”。我觉得他这个比喻特别准确,特别有韵味。云南大学的会泽院和钟楼这两个地标性建筑,承载着这个高等学府深沉的精神内涵,是学府神圣的灵魂。只要我们一走进这座高等学府,我们就感觉到了笔墨书香。是的,会泽院是一本厚厚的书,钟楼用它光阴的手指将这本书一页,一页的翻开,翻出一顶又一顶的博士帽,翻出云南大学“会泽百家,至公天下”的治学精神。
在云南大学高耸入云的钟楼下面是一块草坪,到了冬天,草坪上的草黄了,时光显得金丝绒般的华贵。昆明的冬天的太阳温暖宜人,这个时候我爱躺在草地上要嘛读读张文勋先生《文学概论》的书稿,要嘛就像嚼橄榄一样回味着李广田先生对我们的教导。我躺在草坪上看书,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。有一次我还美美地做了一个梦呢,梦见我成了一个作家,还出版了一本厚厚的散文集。
在钟楼下的这块草坪上,种得有山茶、玉兰、樱花……到了春天,草绿了,花开了,姹紫嫣红,蜂蝶翻飞,美丽极了!此时此刻注目耸入云天的钟楼,我会暗自在想,到底是春天永远簇拥着钟楼,还是钟楼一年又一年的喊醒了春天?
光阴,就像一匹装饰着璎珞的俊马,它从校园里走过时,总要留下声声铃铛。钟楼的钟声,总是在我们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,“噹——”的一声敲响。当然,这算不得是一声惊雷,因为你没有在天空中捕捉到乌云闪电,但这钟声还是足以让我们警醒了,时间就是生命啊!云南大学的钟楼的钟声,总是堵在春天必经的路口“噹——”的一声,喊醒一朵朵美丽的鲜花,喊醒我们美丽的青春。
云南大学的钟楼,高高的,直冲云霄,像太阳神一样指挥着时间、安排着人们的工作,运筹着有节律生命。在我的心目中,云南大学的钟楼就是时间,它就是运转的星星和月亮,它就是光阴。他的职责太崇高了,它荣耀了一个世纪,骄傲了一个世纪。
2016年11月29日早晨,我到母校图书馆去查阅资料,眼前的情景却让我的心情有些沉重,甚至于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忧伤。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,天空灰蒙蒙的,西北方冷飕飕的,天上还下着点小雨,金色的银杏叶就像贬值后的金钱,纷纷洒落一地。此时此刻,云南大学的钟楼映入了我的眼帘。在阴雨蒙蒙的天空中,它显得有些幽暗,显得有些寂寞和暗淡,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震,竟然还稳稳地有一点疼。
李从中老师告诉我,云南大学钟楼的钟早已不用。钟楼昔日的辉煌早已不在了,如今它不得不把时间交给手表,把光阴交给手机了。学生上课下课,人们的上班下班,再也用不着它扯开嗓子高声召唤了。
钟楼的骄傲和兴奋,在新的世纪中滑落了。
早晨八九点钟了,宫闱似的映秋院还朦朦胧胧的,还有些黑,腊梅也冷冷的还没有开,是啊,没有了钟楼的钟声,我知道它们的梦都还没有被叫醒。
如今,云南大学的钟楼就像一个从战场上退下来了将军不再指挥士兵一样,它不再指挥时间。它哑巴似的,不再发号施令,不再每天都要去喊醒太阳了,只一声不吭的,默默地站在校园里,静听风声雨声,目睹春去秋来,闲看那过往的光阴。云南大学的钟楼,不再是时间的当事人,而是过往光阴的旁观者了。
一个声音高亢嘹亮的汉子突然哑了,一个曾风风火火的指挥者,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突然百无聊赖的闲下来了,这当然是一种风光不再的无奈。人生天地之间,如白驹过隙,如今它只能冷冰冰的站在岁月的尽头,看花开花落,云起云落,任时光悄悄离它远去,那情境倒真的有些落寞和忧伤了。
云南大学的钟楼,一页凝固了的历史,已只是昔日的学子们回忆句中那一个黑黑的感叹号了。
此时我再次回眸云南大学的钟楼,在雾蒙蒙的天空中,站得很高,它依旧站得很直,就像一棵落叶飘零,繁华散尽的树,如今就剩下光光的树干了。一棵赤裸裸的树站在旷野里,那是为了等待来年的春天,而钟楼的春天却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2016年12月1日
